瞭望山属于皖南比较偏僻深远的古山之一,我们团在离曹府十五里地的地方下车步行,导游大姐姐带着大家进山并开始讲解曹府历史概况。
她举着大喇叭边领队,边说:“传言,瞭望山里只有曹府一家,民国时期,富商曹德贵经商富裕后,率一家老小在此定居。有人说是为了躲避山匪和战乱,也有人说是为了逃离瘟疫和洪水,具体情况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反正,后来的曹府人丁兴旺,生意兴隆,在乱世中多次绝境重生。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繁荣的曹府竟在一夜之间,家主身亡,奴仆四散,自此便成了一座荒宅。直到建国后,当地政府大搞旅游业,极力保护传统古建筑,才使得曹府又重见天日。”
“这些我们报团前,其实都有查过。现在就是想知道,这里明明有公路上山,为什么不让我们坐车,还非得步行啊?”旅行团里,有个三十左右的女人似乎很抗拒步行上山。
“对啊,我看这也有车子开上去的啊。”其他年轻人也纷纷开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们之所以要早早下车是为了先拜山里的娘娘小庙。按照路程算,入了瞭望山后,每隔五里路就有一座娘娘小庙,人若遇庙,拜叩为上,不拜则灾祸天降,邪门的很。”导游姐姐赶紧向大家解释起来。
“该拜的的拜,这个懒是偷不得的。”团里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居多,他们听了导游姐姐的话后,都觉得有道理。
像我们这种年纪小的本就没几个,刚刚提出疑问的哥哥姐姐们也只好跟着大伙的意见来——乖乖步行上山。
在前往娘娘小庙的路上,导游姐姐介绍了瞭望山的一些植被、动物、气候等环境特征,并适时插播了一些笑话,逗得一行人时不时的哈哈大笑。
只有我心不在焉,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最好能快点到曹府,赶快摆脱红盖头新娘。虽然我还没弄清曹小姐和太奶奶约定的事,但至少的把鸢尾花手帕放到曹小姐房间的床头或者梳妆台上。我可不想一辈子带着死人的物件在夜里噩梦连连,在白天心神不宁。”
“各位,娘娘小庙到了,请大家排好队依次来跪拜。虔诚跪拜的,有啥心事可以跟娘娘说,娘娘灵得很。”我的思绪被导游和队友们的一片喧哗声给拉了回来——说话间,我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娘娘庙前。
令众人惊讶不已的是,以往见到的庙宇不说有多宏伟壮阔,但至少也是几进几出的院落,哪怕再差点的也是个成年人能蹲下的屋檐瓦舍,可眼前的庙宇却小的似乎只能挤进一个半大的孩子。
我细细打量了一番导游姐姐口中的庙宇:
此娘娘庙坐落在一棵大榕树脚下,粗壮的根部爆土而出,如柱的躯干目测需要四五个成年人接连环抱才能将其围住。而依靠在树根旁边的庙宇,整体却只有半人之高,一米不到的宽度。虽然,这娘娘小庙远看与农家屋舍外的鸡笼一般大小,但近看却与其他庙宇一样森严肃穆。
我稍稍上前又仔细瞧了瞧,这座庙宇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的开放式屋舍,无窗、无门,只有墙壁、屋檐。小小的庙宇里,神像、供奉台等一应俱全,看起来确确实实是座供人参拜的神庙。
神台上快要燃尽的一些烛台以及神台下层次分明的小阶梯,无一不在宣示着她旺盛的香火和至高的地位。
再往里面看,神台上有个身着长衫、梳着高耸发髻的女子石像。许是年代久远,以及风吹日晒的缘故,女子眉眼已经模糊,嘴角间半哭半笑,有点渗人。
“这个女子无疑就是瞭望山的娘娘了。”我听到有个阿姨说出了同我心中的想法一样的话。
“嗯,怪不得叫娘娘小庙,这个娘娘庙确实够小。”人群中有人回应道。
看到庙中奇怪的娘娘像,我预感到此行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心里有些害怕,但是还是尽力安慰自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导游介绍完此处后便开始带领大家跪拜。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已经是下午。在这个点,满是老树的娘娘庙前,阳光零星散落,到处都是阴凉一片。山里又安静的很,偶有一群群的山雀在密林中觅食啼叫。大家在这种环境中突然严肃了几分,本能地生出了敬畏之心。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借路借水,娘娘勿恼……”众人都跟着导游依次念念有词地跪拜着,等了好一会才轮到我。
其实对于娘娘小庙我并无期待,只是自打阳光稀疏时我就又有了刺骨寒意,只得跪拜走个形式,想着随大流早点结束,好到曹府了这桩诡事。
娘娘小庙前,我同众游客一样,全程乖乖地按照导游的指示行跪拜之礼。三步一跪拜,五步一叩首。我叩拜一次,导游念一句风俗话,一共三次。
就在离娘娘小庙两步远的距离的地方,我忽然想起导游说的可以许愿的事,便不自主地许起愿来。我双膝跪地,弯腰向下,磕头前心里默念:“瞭望山娘娘,请保佑我此行顺利,解决完这个事赶紧回家。我好想吃奶奶做的煎饼……”
默默地念完后,我将脑袋往地面凑去,就在我脑门刚挨地时,突然听到有个漂浮又空悬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吗?”
本专注于完成仪式的我,着实吓了一跳,抬头寻了寻声音来源,正是前方那个娘娘小庙里传来的。再仔细辨别,似乎是娘娘石像发出来的。
我有些害怕,但仍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同时又定睛看了看娘娘石像,那原本模糊的脸,似乎有了颜色。我是又惊又喜——这可是我大白天第一次遇到阴物。
只不过几秒间,神像的脑袋竟然活了过来,那下巴、那鼻梁……还有刚刚的柔冷声音,分明是我夜里梦到的那个红盖头新娘啊!只是石像脖子以下还是石像,眼睛虽为肉眼却依旧模糊不清。
我将眼神锁定在石像的眼睛上,可刚与娘娘石像四目相对时,就突然感觉一片眩晕——白光一闪,我竟然进入了另个场景。
误入的场景里还是这个娘娘小庙的位置,同一片榕树下。只是娘娘小庙已经不在,旅行团也不知去向,现场多了一群民国穿着的彪形大汉。
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物和时间,这让我想起了奶奶曾经给我讲过的魂穿诡境的故事。
“原来诡境不是故事,是真的!我被某个有联系的已亡人带入了他生前的记忆中。”第一次入境的我,内心又惊又喜,“我,唐彩华,入诡境了!”
奶奶说自古诡境难开更难入,凡入诡境者,定为有缘人。我之前梦到过红盖头新娘,现在又在这里遇到她,便心中猜测:“看样子,我应该是曹云秀的有缘人,一定是她带我进来的。没错,就是九小姐曹云秀!”
此刻,我来不及细细多想,立即环顾四周,试图找到曹小姐,未果,却见远处榕树林脚下有四五个壮年男人正摁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在等待着谁的指令。
那女人双膝跪地大声哭喊着:“二爷求您饶了我吧,放过我的墨宝吧,求求您了!我知道错了!”女人边哭边试图往前挪,却总是被身旁的壮丁摁地死死的。
虽然她身子动不了,但是嘴上却从未停止过求饶:“求您帮我跟老爷求个情,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墨宝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啊!求您了二爷……”。
女人口中的二爷是她前方一位四十左右的男人。男人衣着华贵,面色凶狠,无论这个女人如何求情,他始终都不开口回应,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女人一眼。
我瞧着这个女人虽然满身伤痕,衣服上也有好多被鞭打的痕迹,但衣服料子一看就是好货,面容也生的极其娇媚,准是这家的贵妇人,只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这家男人要搞这么大阵仗来惩罚她。
榕树林被女人的哭声淹没着,许久,这位被称为二爷的男人才冷冷道:“放心,大哥说了,只要杨青出来,便留你一命。今天你可以活,只不过这个孽种必须死。”
说完他就恶狠狠地看向另一棵榕树。那棵榕树下吊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男孩,年龄约莫四五岁的样子,他稚嫩的一双小手被高高吊起,小小的双脚费力地搭在一个破树墩子上,嘴里塞着布头,一个劲地“呜呜”,许是吊的久了,声音愈发微弱,但是求生的意识依旧强烈。
男人对着哭泣的孩子说道:“墨宝,别怪我们狠心,要怪就怪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亲娘,下辈子投胎投个好娘亲!”
那女人一听,哭得更凶了,在如此紧急情况下也想不出什么为自己和孩子辩解的词,只得向着远处反复哭喊着:“老爷,妾知错了,求您饶了妾吧!都是杨管家勾引妾的!不,是他逼妾的,妾不得不从啊,老爷!……云秀不过是个女儿身,曹家没她也照样可以富贵,我们墨宝一直受府里教导,我们一心向着您的啊,老爷……”
任凭这个女人怎么哭喊,远处始终毫无回应,就连她身前的二爷也不再搭理她。
我不知道曹云秀和她什么关系,但这话一出就让人听出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人。
正当我想的入神时,突然白光一闪,那孩子已经被人从榕树上放了下来,但并未真的被放开。母子俩双双被人反手捆绑着跪在榕树前的空地上。他们身后站着一排壮汉,看穿着打扮确定是仆从无疑。
仆从们各个面露狠色,除了站在母子二人身后的十二三人外,剩余几十人都井然有序地围着两个贵气的男人站着。从现场综合判断,这二人中一人是刚刚的二爷,另一个人应该就是女人刚刚哭喊的远处方向的大人物——他们口中的“大老爷”。
这个大老爷穿着和二老爷一样的富贵华丽外衫,但面无凶狠之色,只是双眼深邃,让人不敢对视。
大老爷拿着大烟袋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好大一团雾,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场的人都十分安静地等他吩咐。
我仔细对比观察后发现,两位老爷一看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大老爷像是精修版,二老爷像是基础版。相比于二老爷,大老爷似乎更加睿智,他看似温和却全身散发出一股威严感,让人不敢轻易违逆。
突然,仆从中有人高声道:“大老爷有令,午时已到,杨青至此不现身,先斩杀孽障曹墨宝!”
话音刚落,就见二老爷手一挥,跪地的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年幼的男孩就被人一刀削去了头颅。
刹那间,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了大榕树的躯干上。鲜红的血液顺着树干流到了暴露在地面的树根上,最后又顺着根流到了地面,慢慢地渗入地里。瞬间,一股血腥味向四周蔓延开来。
女人来不及反应,只听“啊”地一声尖叫,便昏了过去。
“啊!”我也跟着一声大叫,不忍直视如此血腥场面,想转过身去,却发现自己被死死地定在原地,在场的人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更不知道我是魂穿诡境了。
我的情绪还没整理好,就见那上位站着的大老爷又吐了一口烟雾,对左右说:“弄醒”。
有手脚快的仆人匆匆取来半盆水,狠狠地向女人泼了上去。原本昏死的女人似断气后又忽被接上气一般,惊坐而起。
两个反应快的仆从迅速将女人按在原地跪着,大老爷此时已经提着烟袋站在女人面前。他憋着一肚子怒火,冷冷地问道:“说,他把秀秀弄到哪里去了?”
那女人满脸水夹杂着止不住的眼泪,浑身颤抖地哭道,“老爷,妾……妾真不知道啊……求老爷您看在妾伺候您这几年的份上,您饶了妾吧,妾再也不敢了”。
大老爷望了望远处的密林,若有所思道:“你难怪会跟杨青那个懦夫苟合”。
地上的女人一听急忙哭着辩解道:“都是他逼妾的啊!老爷您常年在外,我们孤儿寡母在府中,凡事的仗着杨管家,是他强迫的妾,妾若不从便只有死路一条啊,老爷!”
大老爷一听这话更是恼怒,他将手中的烟袋狠狠地摔在地上,看了眼脚下匍跪的女子反问道:“这倒是成了我的错了?”
说罢,他立即伸手一挥,向仆人发完令后,就转身准备离去。一身材魁梧的仆人得令后立即扛着一把大砍刀走向还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女人。这扛刀的仆人就是刚刚斩杀曹墨宝的刽子手。
女人意识到大限将至,瞳孔霎时无限放大,惊呼:“老爷饶命,老爷妾错了!老爷,求您饶了我吧……”。
大老爷依旧未应声,径直向榕树林深处走去。
二老爷立在原地监斩,行刑的仆从吐了口唾沫到手掌中,搓了两三下后,便对女人说:“五姨娘,对不住了,您走好,下辈子别作孽了!”
说罢,行刑的仆从手起刀落,鲜血四溅的同时一颗女人的脑袋也跟着滚到了远处。
我这次连呼喊都没来的及,白光一闪,眼前泛起阵阵白雾,所有场景都陷入一片混沌中,直到导游和团里那些大妈大叔们喊我时,我才蓦然清醒,也就是那一瞬间娘娘的脑袋又恢复了石像模样。
刚出诡境,我的心脏急速跳动着,感觉脑袋沉沉的,一瞬间就瘫在了原地。
“姑娘怎么了,地上有黄金啊,愣是跪着不起的”, 有个身材有些胖胖的大妈过来拉我起身时,笑说着道。众人听了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我勉强附和着,假装跟着傻笑,尽力装作和大家一样正常。其实我的前胸后背早已被刚刚惊吓时的汗水包裹了,心里的忐忑也愈发多了起来。
拜完第一个娘娘小庙后,我们又继续走了五公里遇到了第二个娘娘小庙,依旧是叩拜行礼,但却再也没有什么异常了。
我的心中生了许多疑惑:“那个女人是谁,曹云秀怎么了,为何会让我看见这些……”
我们一团人走了接近两小时终于到达曹府大门。经过修缮的曹府倒没有什么异常,唯一扎眼的是门口有两个用红绸布蒙了双眼的大石狮子。
以前听奶奶说:“只有含有冤魂的地方才会用红绸蒙住镇宅兽的双眼,让冤魂肆意游荡,寻有缘人平冤消怨,待冤魂重新投胎后方可让镇宅神兽见光。如若不然,冤魂被困,逢阴年便魔力大增,乱杀无辜,致家宅不安,更有凶狠的冤魂会趁机杀掉家主,家主亡,神兽亦亡。”
有点疲劳的我,望着其中一只石狮子双眼上的红绸,发了会儿呆,心道:“给镇宅神兽蒙上双眼,就是放纵宅子里的冤魂找替死鬼,也不知道谁是那个替死鬼。”
突然,我被红绸后的两点红光给狠狠地闪晃了下眼睛。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看门前的两头石狮子——他们竟然活了过来——通体发亮着!那原本缚眼的红绸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两头狮子越变越大,他们精神抖擞地如同刚睡醒一般,肆意晃动着通体发亮的身躯,一时间晃得我眼睛都没法睁开。我急忙将手掌交叉叠放后覆在眼前,再慢慢透过指缝看过去。
只见原本发亮的两只狮子周身散着金光,双目神气十足,只腾空一跃,便离地三尺,待跃到曹府上空时,两神兽在空中默契地交叉而跃,似乎很是欢喜。
我昂着颗脑袋,满是震惊地偷望着,两神兽突然不约而同地望向我,并朝我狂吼一声后又跳回了刚刚蹲守的石墩上,再次化为两尊蒙眼的镇宅石狮。
他们再次安安静静地蹲在大门前,仿佛从未活过一样。我急急地喘着气,却发现四周的人好像都没见到刚才的奇异景象。
团里的游客们在导游的带领下,一边互相聊天,一边有序地往曹府里走着。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道:“唐彩华,你可是见过白皮新娘又入过诡境的人,不怕,不怕……”
稍稍定神后,我便跟着团队进了曹府大门。
跨进大门后,我又回身望了眼门口的两只神兽,依旧还是两尊石像。我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有些事大概就是奶奶说的缘分。
我总感觉他们还会再出现,到时也许会告诉我,他俩刚刚为什么那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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